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131章 虎毒

關燈
魏知縣聽吳母罵的委實難聽, 忍不住將手中的驚堂木拍了一拍。

縣太爺呵斥道:“公堂之上休要胡說!”

吳母卻又向著魏知縣哭道:“大人,先前我們就說是這陳顯世害了女兒,您只是不肯當真, 現在到底是把他揪了出來, 這次老爺可不能再草草地放過了!”

魏知縣窘然,在無奇跟前自覺顏面掃地:“胡說!本官什麽時候草草放過了?之前不過是沒有證據罷了, 總不能平白就冤枉人, 現在既然有了,自然跟先前情形不同。”

說完後他掃了無奇一眼,見她好像在出神,並沒有理會自己,這才悄悄地松了口氣。

魏知縣清清嗓子, 對無奇道:“郝大人, 您看……現在的情形……”

雖然縣太爺覺著陳秀才跟許寡婦合謀的可能性很大,並且他很想繼續用刑逼一逼這兩人, 但最後決定之前竟不敢擅專, 還是要看看這位吏部官差的意思。

無奇回過神來,略一忖度,便看向地上吳家二老:“你們是因為聽說了陳秀才跟寡婦的事情, 所以才懷疑他的?但之前為何並沒將此事叫嚷出來?”

陳秀才聽到這裏, 臉色有一點微妙。

吳家二老面面相覷,終於是吳老先生道:“女婿在外頭有人, 這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,我們只是不想讓女兒去了後還給人指指點點,所以不提,而且就如大人先前說的,本來我們也不確信就跟寡婦有關……只覺著女兒死的蹊蹺, 想讓大人查查罷了。”

無奇不去理會他話中的破綻,只問道:“聽說你們還有個大小姐?”

吳母道:“是。她今日也回來送殯過,只是因為放心不下孩子,已經家去了。”

“孩子?”無奇像是不經意敘話家常般:“多大了還放心不下?”

“這、老大已經八歲,還有個小的才四歲。”

無奇點點頭:“那,你們家大小姐對於二姑娘的死是什麽看法?”

吳母遲疑了會兒,說道:“她……她嫁在明光,不曉得這裏的情形。倒是沒有說別的,不過也是極氣的。”

無奇聽到這裏便道:“你們兩個可以走了。”

吳家二老有些意外,吳母試探著問道:“大人,能判他們兩個死罪嗎?”

魏知縣很不耐煩地道:“本官自有定奪,去吧!”

吳家兩個老的離開後,無奇看向地上的陳秀才:“你娘子經常回娘家嗎?”

陳秀才微怔,繼而搖搖頭:“她很少回去。通常是娘家來催個幾次,才回去一次。”

無奇問道:“那她可跟你說過有關她娘家的事?”

陳秀才道:“很少提。”他停了停,道:“有時候倒是會說說大姑姐家的事。”

無奇便看向魏知縣:“勞煩大人,再派人去傳吳家的大小姐吧。”

魏知縣二話不說,急忙派人。

因為吳家姑娘嫁的是隔壁鎮,縣衙的差人費了點時間才找到她,又將她帶回了衙門。

吳大姑娘上堂,雖看到陳秀才跟許寡婦,神情卻並沒怎麽變。

無奇問道:“大姑娘,你的父母親告陳秀才謀害了吳娘子,你對此事如何看法?”

吳氏沈默了半晌,在魏大人的催促下才說道:“小婦人並不想要節外生枝,只求妹妹入土為安就是了。”

無奇道:“你並不恨陳秀才?”

吳氏瞥了一眼旁邊的秀才,這一瞥,眼圈卻才紅了。

然後她道:“若說一點不恨是假的。畢竟妹妹嫁給了他,也是他……逼的她……”沒有說完吳氏就停下來。

無奇卻聽出來了:“你說是陳秀才逼的吳娘子怎樣?”

吳氏不言語,只低頭看著地面,眼淚一晃掉了下來。

無奇道:“已經知曉是吳娘子去藥堂買的砒/霜,你也覺著吳娘子是自殺的是嗎?”

吳氏皺著眉,像是在隱忍著才沒有哽咽出聲。

無奇說道:“可是,就算是吳娘子想自殺,為什麽還要帶著孩子?你不覺著這種行徑有些過於冷血歹毒了嗎?”

“不是!”吳氏忍不住叫了起來。

無奇道:“不是?虎毒不食子,她因為陳秀才在外頭跟人有私情便要尋死覓活,甚至還帶上自己的兒子,你覺著這還不夠歹毒?”

吳氏的唇在哆嗦,她滿是淚的眼睛望著無奇,眼神是不甘而屈辱的,卻緊緊地咬著唇。

無奇想了想,淡淡地又道:“其實吳娘子分明可以有另外一種選擇,且莫說陳秀才並沒要休妻,就算真到那一步又怎麽樣,她仍舊可以好端端地回到娘家,又不是沒了男人就活不了……她卻如此自私而冷血,害了自己也毒害了孩子!”

吳氏攥著雙拳,她還沒開口,卻是陳秀才道:“大人請不要這般說我的夫人!她不是那種狠毒的人。”

“她不是?”無奇冷冷地說道:“可是她所做的已經足夠狠毒了。天下慈母之心,本來該用盡所有去保護自己的孩子,但是她卻正好相反!我很看不起這種人!”

這幾句話說的狠辣無情,連旁邊的郝三江都緊鎖眉頭,他從來沒聽過無奇用這麽難聽而不留情面的話來說一個人。

雖然那女人害了她的兒子,但她也是自殺了,這麽去說一個自殺死了的人是不是太刻薄了!

郝三江忍著不悅擡手要去拉無奇,想告訴她別這麽說一個已經死去的可憐的女人,可就在將張口的時候,旁邊的春日在他手臂上一握。

三江看向春日,春日向他使了個眼神。

郝三江雖跟無奇一同長大的,但春日卻是跟著無奇辦過差的,而且她又是瑞王跟前的人,對於這種審訊逼供的攻心伎倆,多少有些熟悉。

她知道無奇的本性不是那種寡情刻薄的,她這麽說乃是故意的,故意的要激怒面前的人,讓他們說出實話。

果然,在無奇說完之後,吳氏像是忍無可忍,大聲叫道:

“你知道什麽?!妹妹就是為了保護金哥兒!”

魏大人楞住了,匆匆看了眼無奇,她的臉色卻毫無波瀾,只是步步緊逼地追問:“你說什麽?吳娘子是為了保護金哥兒,以殺了他的方式?這簡直滑天下之大稽,我從未聽說過如此荒謬的話,你大概是為了維護你妹子而口不擇言了吧!”

吳氏渾身發抖,淚如泉湧,終於她擡手捂住了臉,道:“你們什麽都不知道,不能這麽說她。”

陳秀才在旁看著,想幫她說話,卻不知從何說起。

無奇盯著吳氏:“剛才陳秀才說,吳娘子很少回娘家,不知你呢?”

吳氏竭力鎮定了會兒,漠然地回答:“我也是同樣。”

“你今日回來送殯,可見你姊妹情深,而你在送完之後,中飯都不留便馬不停蹄地趕回家去,是因為什麽?”

吳氏低著頭:“我要回家去看孩子。”

無奇道:“為什麽沒把孩子帶到娘家?”

吳氏猛然一震,繼而道:“小孩子,見不得白事,所以避諱著。”

“那平時你回娘家的時候會帶著孩子嗎?”

“不……”吳氏本能地回了這句,又低低重覆道:“不會。”

“為什麽不帶?”

吳氏咬住唇。

無奇站起身來:“魏大人,底下的話我不想在這裏問。”

魏知縣渾然不明所以:“那……”

無奇道:“請隨我回內堂,只帶吳氏,不需要其他閑雜人等。”

吳氏不曉得怎樣,有些惶恐。陳秀才更是問:“大人,這是為什麽?”

魏知縣倒也想告訴他為什麽,可惜他也一頭霧水。

不多時,已經從公堂上挪到了後衙堂下。在場的只有魏知縣,無奇,吳娘子跪在地上,三江跟春日站在門口。

三江按捺不住:“平平在搞什麽?我怎麽不懂?好好的怎麽又換了地方。”

春日道:“你仔細聽著就行了。”

吳氏有些惴惴地,手不停地握住又放開。

無奇道:“陳秀才說,吳娘子很少跟他同房,這件事你可知道?”

吳氏咬著唇一搖頭。

無奇道:“在吳娘子自殺之前,他們起過爭執,吳娘子曾留下一句話。你想不想知道是什麽?”

吳氏擡頭,想開口,又停住。

無奇瞅著她,緩緩說道:“她說,叫秀才別想趕她走,她是死也不會回去的。”

吳氏臉色一變,神情變得極為愴然。

無奇道:“她還說,害她就算了,不能害她的兒子。”

吳氏閉上雙眼,淚撲簌簌地從臉頰上滾落。

無奇道:“但是秀才並沒有想害她,更加沒想要害金哥兒,畢竟那是他的兒子,所以我想,吳娘子當時的這兩句話並不是沖著秀才的,你說對嗎?”

吳氏已經低垂了頭,像是巨大而沈重的壓力逼得她無法擡頭。

魏知縣聽到這裏,不由小聲地問:“可是當時她是在跟陳秀才爭執的啊,不是對他說的,又是對誰?”

無奇道:“當時吳娘子是激憤之語,她的這句話,是從上面那句而來。她所害怕的是秀才休了她,她最怕的是‘回去’。”

吳氏雖然沒有哭出聲音,卻已經泣不成聲了。

魏知縣竭力想了會兒:“郝大人指的是……回吳家?”

無奇點點頭。

魏知縣一驚:“這、這又是何意,是賭氣的話?”

“如果沒有下一句,自然就很像是賭氣的話了。”無奇回答,眼睛卻看著地上的吳氏:“她害怕回去,害怕那個害過她的人又害她的兒子,那麽,在吳家,有誰害過吳娘子,又有誰會害金哥兒?”

魏知縣很想把她這句話重覆一遍,因為他完全沒有頭緒。

但是現場顯然有人很清楚這個答案。

無奇只看著吳氏:“你雖然嫁到外鎮,但顯然你跟吳娘子的感情很好,所以她才常跟陳秀才提起你家的事,所以你也為她出殯特意回來,你忍心看她就死的這樣不明不白?到底是誰害了她,誰害了金哥兒,你還不肯說嗎?我之前說天下慈母心,為了自己的孩子可以不顧一切,同樣的還有一句話叫做長姐為母,你是她的長姐,她落到這個地步,難道跟你一點幹系都沒有?你但凡能為她寬心,能拉她一把,她恐怕也未必走上絕路!”

吳氏給她一句句地質問,痛恨交加,已經伏倒在地上,哽咽著說道:“叫我怎麽說?叫我怎麽拉她?天下無不是的父母!難道你叫我去告訴別人,我的父親是個禽獸,他從小就……先是我,後是妹子,我以為出嫁了就好了,所以我寧肯嫁到外鎮,如果可以我甚至願意遠嫁千裏,誰知就算是出嫁了也沒有完!”

魏知縣覺著有雷聲,還是那種連環不絕地雷聲在自己的頭頂一陣陣地轟響。

他似懂非懂,覺著自己明白了,可又不想去明白。

因為那個真相是連身為知縣大人的他都不願意去接受的。

無奇轉開頭去。

她也不想接受,也不想聽這種真相。

但還是得聽,因為這是事實。

看著地上悲憤交加的吳氏,她想到了那個走投無路的吳娘子,她的眼睛裏忽然也有一點濕潤。

吳氏姐妹的父親吳老先生,是個禽獸,從小就對自己的女兒下了手,他威脅她們不許告訴別人,而且這樣羞恥的事情怎麽可以告訴別人。

吳母又是個愚拙而木訥不堪的人,雖然曾經撞見過幾次吳父對女兒過分親昵,卻從不放在心上。

何況她絲毫不敢管轄她的丈夫,但是管轄女兒卻很有一套。

她還很清楚柿子撿軟的捏,便經常地用木棍等懲罰教訓吳娘子。

等到吳大姑娘出嫁後,大姑娘很少回娘家去。但是吳娘子是在本城的,她的性格又有些軟弱,竟是無法逃脫。

本來以為熬下去就好了,誰知道陳秀才在外頭有了人。

她是個怯懦內斂的人,一旦鉆了牛角尖便再也爬不出來。

她只以為自己將來會被休了,那時候她又會回到那個她的噩夢之初,而她的兒子只怕也逃不脫了。

而這種事她無法告訴別人,就連秀才也不能說,因為她知道,秀才會無法接受此事而更加唾棄她。

吳大姑娘在知道她死後,雖然震驚,但心裏竟生出一種“她終於解脫了”的想法。

所以她才只說“入土為安”。

陳秀才跟寡婦的私情確實是吳父最先察覺的,他故意的透露給吳母,就是知道她一定會警告女兒,而吳娘子一定會心生絕望,也許會帶著兒子回家裏。

只是他沒想到吳娘子寧肯死也沒有選擇回“家”。

她不想要自己經歷的那些地獄,讓自己的兒子也經歷!只有親自經受過才知道那是一輩子難以逃脫的、生不如死的陰影!

無奇之所以叫魏知縣從公堂撤到內衙,便是知道這種事情不能張揚出去。

畢竟吳大姑娘還是要活下去的。

在這個世道裏,這種事情一旦宣揚出去,會給無數張嘴咀嚼成什麽德性,誰也不知道。

但無奇可以預見,若真的流傳出去,一定會有大批自詡仁義道德的“高人”為吳家的二老解釋開脫,也會有無數“正直清白之士”帶著不屑刻薄的神情挑剔貶低甚至唾棄吳大姑娘跟死去的吳娘子。

偏偏沒有任何的律法,可以制約這些自以為是的東西。

所以無奇並不想讓此事散播出去。

後來陳秀才招認,吳家在大鬧陳家的時候,吳母本想說出秀才跟寡婦私情的事,是吳父攔住了。

原來吳父利用這件事,跟他敲詐了一筆銀子。

據說他要用這筆銀子買個機靈的丫頭。

天下無不是的父母?

有些人,從最開始就不配稱之為父母。

在啟程趕往清流的路上,郝三江終於弄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前因後果。

他氣的頭發都要倒豎起來,吼道:“他娘的老畜生,怎麽不早告訴我,看不打死這狗入的!”

春日嘆道:“你若打死了他,你也就犯了刑罰。”

郝三江道:“那要怎麽對付那兩個老狗,就白白放過了?叫我說淩遲都不足以解恨。”

春日回頭看向車窗邊的無奇,微微一笑:“這種畜生自然會有天收的。”

無奇聽見這句便看向她,目光相對,無奇突然間想起少杭府蘇守備公子之死。

她咽了口唾沫,想問,又沒敢出聲。

來安城。

入夜,吳家。

嬤嬤領了個看著才十二三歲的小丫頭進了內宅。

吳老先生借著燈影看了看,樣貌生得還不錯,他笑了笑:“就是年紀略大了些。”

嬤嬤忙道:“老爺要的急,暫時只找到這個,以後再慢慢地找更合適的罷了。”

吳老先生點點頭,色/迷/迷地看了小丫頭一會兒:“打水伺候老爺洗腳。”

小丫頭在侍婢的引領下端了熱水回來,她似預感到什麽似的有些害怕,幼白的小手發著抖,去給老先生脫靴。

吳老先生有些陶醉地瞇著眼睛,感覺雙腳泡在熱水裏,小手撫過他的腳踝,一股熨帖舒暢之意從腿上向上爬。

“識相,”他讚嘆了聲,笑道:“你這小賤婢……”

他只以為是這丫頭給調/教的過分的好,慢慢地睜開眼。

哪裏是什麽善解人意的丫頭,在他胸前的,是一條嘶嘶吐信的蛇。

臉上的笑就在瞬間僵住,吳父的眼珠將要跳出來,嘴巴卻大張,他不知這是什麽情形,想要叫人。

但就在他張嘴的瞬間,那蛇就像是發現了洞似的猛然竄了進去!

那即將出口的慘叫變成了悶哼,給死死地堵住了。而在他的腳下,嘶嘶亂響的是不知從何處爬進來的大小蛇類。

大概一個時辰後,吳母過來敲門,她覺著時候也差不多了,不想自己的丈夫被那些小妖精勾引到身體太虧了。

門是虛掩著的,並沒有關,但她仍是不敢擅自打開,隔著門連叫了兩聲老爺,無人應答,耳畔卻聽見輕微的嘶嘶的響動。

吳母心生疑惑,終於小心地把門推開了點兒想看看是什麽情形。

誰知只一眼,吳母便駭然地圓睜雙目,她的身體在瞬間變得僵直,整個人直挺挺地向後倒下!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